苦工(2)
小黑虽然是个壮汉,可是当他走下汽车的时候,两腿都有点软了,几乎由我和太太扶着他进电梯上楼,大门打开,小黑的妈妈将他一把抱住,哭得像个泪人儿,小黑有没有掉眼泪,我已不记得了。我发现小黑比他妈妈高一个头,现在是由他来轻拍安慰妈妈。事后,他告诉我,当天他在回台中的火车上,大哭了一场,弄得旁边的人莫名其妙。我和我太太当然识相地只坐了半小时就走了,半小时内,我观察到他的亲生父母都是非常人情人理的人,他的弟弟和他很像,可是白得多,和小黑一比,真是所谓的白面书生了。我心中暗自得意,觉得还是我们的小黑比较漂亮,尤其他笑的时候,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,有一种男孩子特别的魅力。
小黑收到了一件夹克作为礼物,是滑雪的那种羽绒衣,小黑当场试穿,完全合身,这是靠我事先通风报信,将小黑的尺寸告诉了他的亲生父母。 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,小黑要我请客,将他的“双方家长”都请到台中来,我这个导师只好听命,除了两对爸妈以外,我还请了小黑的哥哥和他的亲弟弟,因为大家都是很真诚的人,宴会进行得十分愉快。我发现小黑的哥哥的确比他壮得多,我又发现小黑的弟弟比他们白了太多,小黑好像感到了这一点,他说他还有一个外号,叫做“非洲小白脸”,他显然希望这样说来缩短他和弟弟间的距离。
小黑的账户中增加了很多钱,可是小黑的生活一如往常,只是周末有时北上台北,有时南下屏东,他的亲生母亲一开始每天打电话来嘘寒问暖,他只好求饶,因为同学们已经开始嘲笑他了。 大二暑假开始,小黑向我辞行,我问他暑假中要做什么,他说他要去做苦工。我暗示他可以不必担心学费和生活费了,他说他一定要再去屏东,和他哥哥在一起做一个暑假的苦工,他要让他哥哥知道他没有变,他仍是他的弟弟。 我知道屏东的太阳毒得厉害,在烈日之下抬砖头、搬水泥,不是什么舒服的事,我有点舍不得他做这种苦工。小黑看出了我的表情,安慰我,叫我不要担心,他说他就是喜欢做苦工,他还告诉我他做工的时候,向来打赤膊、打赤脚,这是他最痛快的时候。
可是小黑没有骗得了我,我知道小黑不是为了喜欢打赤膊、打赤脚而去做苦工的,如果仅仅只要享受这种乐趣,去游泳就可以了,我知道他去做工,完全是为了要做一个好弟弟。
小黑大三没有做工了,他是信息系的学生,大三都有做实验的计划,整个暑假都在计算机房里,他自己说,他一定白了很多。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,我看到小黑身旁多了一个年轻人,在他旁边玩计算机,我觉得他有点面善,小黑替我介绍,原来这就是他弟弟,可是我怎么样都认不出来了。他过去不是个白面书生吗?现在为什么黑了好多,也强壮多了?
小黑的弟弟告诉我,他已经打了两个暑假的苦工,都是在屏东,两个暑假下来,他就永远黑掉了,我忍不住问他,难道他也需要钱吗?
小黑的弟弟笑了,黝黑的脸,露出了一嘴的白牙齿,他指着小黑对我说“我要当他的弟弟”。
在烈日下做了两个暑假的苦工,他真的成为小黑的弟弟了。